晚上的天气要比想象中的还要低几度。

mean坐在副驾驶上，沉默地看着侧面极速后退的景物，一路无话。直到到家进门换鞋，都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。

少言是plan在人前的习性，但这个设定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便成了反常。

 

“你怎么了？从刚才就没力气的样子。”

 

已经强行沉默的人没办法再故意装听不见，mean扯出一个微笑。

 

“可能是今天玩儿得累了，有点困。”

 

plan的眉头没有因为这句话得到舒展，反而皱得更紧了点。

“不会是海风吹多了吧，头疼吗？我看看有没有发烧...”

 

手在要触碰到额头的前一秒因为后者的退缩而定在空中，plan明显地呆了一瞬，而后看向mean的眼神里多了其他的情绪，他自然地收回手，却没收回视线。

 

mean被盯得心里发虚，愈发不敢跟他对视，急急地转过身。

 

“我先回房间了。”

 

“你在气什么呢？”

 

已经迈出几步的脚猛地停下，mean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。但更可悲的是与其说不知道气什么，还不如说根本没有立场去生气。

 

plan跟谁交往，有过几段不一样的感情，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？他根本没理由去过问。

plan之前说过，救他是为了补以前的一个遗憾，是为了弥补那个揪着plan衣角撒娇的弟弟。

 

他们的关系是从一开始就被定义好的，plan一直做得很好，对他百般照顾，事事上心。是他不知好歹，奢望着能够得寸进尺，因为偶有的一些纵容产生了过界的想法。

 

生气么？他不能对plan生气，他只能对自己生气。

 

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的plan无声地叹了口气，慢慢走到mean的面前，看见一向乐天派的男孩子睁大眼睛，空空地看着自己。

 

然而下一秒，plan就被拥进了他的怀里，手下意识地往上准备推拒。

 

“就一会儿，求你。”

 

或许是出于某一种执念，mean少有的没加称谓，他不想被箍在那层关系里。

准备推开的手改为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，mean闭上眼感受着温柔的安慰。看，他对自己总是纵容的，所以才会越来越放肆。

 

黑夜是带着魔力的时刻，它最擅长的就是指使瞻前顾后的人类在一瞬间做出决定，不计后果，无论好坏。

一个声音在mean的耳边开始疯狂地叫嚣着，怂恿着：说出来，没事的，plan一向是由着你的，这次也会一样。

 

mean倏地睁开眼，双手抓住plan的手臂将距离拉开，达成面对面的一种状态。

plan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未发一言，无形中为mean的勇气又添了一块砖。

 

“我想...”

“mean，如果，你是因为我想的那个原因才会这样...就不用说了。”

 

眼前这人既然能不言不语就为他的勇气加块砖，突然的开口当然也可以像给气球放气一般将他的勇气全部打散。

 

plan清楚地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力度在不断加大，但他也只不过是瞥了一眼后就再度对上mean的眼睛。

 

“现在这样就很好，不是吗？”

 

是很好，可是还不够，可以更好的。

mean的眼里渐渐带了急切，呼吸声也开始变得急促。

 

看着他的样子，plan突然笑了出来，这让他又开始升起期待，看起来就好像刚刚只是在开玩笑，当不了真的。

 

“你都听到了，对不对？所以，你很清楚的，我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
 

他的语气太过平静，眼神也足够真诚。让mean觉得该开口说声谢谢，谢谢他能这么为自己着想。

 

可是体贴在这时候成了最不需要的东西，他宁可面前的人能够骗骗他，至少代表自己还有机会可以用另一种不同的方式陪在他身边。

但plan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，他很诚实地自白，告诫他远离可能会受到的伤害。

 

现在这世界上，除了mean自己，plan大概是最了解他的人。

他懂他的小心翼翼，更明白他的患得患失。

讽刺的是，这份用力收藏在心底的了解，原本是他说服自己不断靠近的资本，现在却成了对方用来拒绝最保底的筹码。

 

失神间，手不再用力，慢慢放松了禁锢，而那个人似乎是早就料到他会做出这种反应，露出了得胜一般的微笑。

这次轮到plan向后退了一步，先于他之前转身。

 

“早点休息吧，晚安。”

 

 

 

plan的房间里照常不开灯，十几年，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呆在什么声音都没有的黑暗里。

光着脚踏在地板上，在窗前站定，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，拨通了手里的电话。

 

“哥！你是我亲哥！大半夜的不睡觉干点儿什么不行，非得骚扰我呢？”

 

title那就算没睡醒也照样可以吼出二里地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，抱怨着plan的午夜凶铃。

 

“明天陪我去个地方。”

 

许是听出了他有点不太对劲的语气，电话那头的人彻底清醒了。

 

“几点？”

“八点。”

“我去接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挂掉电话，plan仍然站在窗前不动。

身后电脑的监控画面中，另一个房间的人正低着头，背靠着墙坐在地上。

 

 

 

 

车停在孤儿院门口的时候，title还是没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。

他知道这里对于plan的意义是什么，也正是因为知道，所以才更担心。

 

这地方自从被plan收购为私人产业后就再没见他来过。

到底是发生了什么，突然要过来。而且还不敢一个人来。

 

院长早就在门口站好，恭敬地等着他们。title不喜欢这个长相丑陋的老头子。一方面他本来就讨厌一切曲意逢迎的人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plan的童年在他手下过得是多么悲惨不堪。

 

所以当初他真的不理解为什么plan执意要留着他，按自己的意思，这种人直接打断腿扔到马路边上去做乞丐都不够解气。

 

这会儿面对院长的行礼，title也只是从鼻孔里出了一声气作为回应，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。

 

“东西呢？”

“昨天接到您的电话后，我就让人找了，好在底片还留着，已经洗出来了。”

 

title惊讶地看了一眼plan，敢情你不止骚扰了我一个。

 

院长把照片交给plan后，就十分自觉地消失了。

plan将信封里的照片拿出来，手指拂过上面的图案，表情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。

 

第一张，足球场。

 

“这里是我遇到他的地方。”

 

plan手指着一个足球场的球门，title看过去，门柱都已经生了铁锈，看起来年代相当的久远。平时聒噪的人难得的安静，没有发表评论。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，plan这时并不需要回应。

 

“我亲生父母将我丢过来的那天，因为害怕我察觉到什么，所以领着我来到了最喜欢的足球场，趁我玩儿得不亦乐乎的时候，悄悄离开。”

 

也是因为这个，plan再也没有碰过足球，哪怕他5岁时的生日愿望是长大当个球星。

 

“等我发现他们不在的时候，什么都晚了，只会坐在地上哭，抓着那根柱子，哭得快要晕过去了。”

 

“比我还小几岁的孩子，走到我面前，把我从地上拉起来，带着我去食堂吃饭，说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哭。”

 

第二张，食堂。

 

“我们都很挑食。没办法，谁也不是生来就在孤儿院待着的，习惯一两天改不过来。”

 

plan给自己和title各点了一份普通的午餐，plan把title餐盘里的青菜夹到自己碗里，再把自己盘子里的肉给他夹过去。

 

“臭小子跟我熟起来后就没大没小的了，每次都把我的那份抢过去。他讨厌青菜，所以自己吃不了的都扔到我这儿来。毕竟这里剩饭是要挨打的。”

 

“所以我现在再也长不高，就是因为那时候顿顿只吃青菜。”

 

title听不出plan语气里的抱怨，反而觉得充满了无奈和宠溺。

 

第三张，教师办公室。

 

“我生病那次，一直嚷嚷着想吃甜的。那傻子就真的跑过来偷老师的糖果，结果笨手笨脚的被发现了，两只手都挨了100下戒尺。”

 

plan拿起桌上的那根尺子，眉头微微地皱了皱，似乎还在为10几年前的那场惩戒心疼。

 

“他以为我不知道，但那俩只猪蹄都肿成那样了，瞎子也能看出来。半夜自己躲被子里疼得掉眼泪，真以为我听不见么？我是照顾他的面子才装听不见的。”

 

plan的声音轻轻柔柔，title的心因为他的话一会儿疼一会儿痒的。

他一直都知道plan有个放不下的弟弟，但现在才有点明白为什么放不下。

 

在那些难捱的日子里，这两个因为命运被连接起来的孩子是彼此活下去的希望和力量。而且听起来，那孩子对plan照顾颇多，可以说是他一路陪着plan从被亲人遗弃的痛苦中走出来的。

 

如果不是没有机会，title还真想认识认识他。能在这样的地方也活得格外乐观，该是多么阳光的一个人。作为朋友结交，大概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
 

第四张，plan看了一眼后，就将照片扣了过去。

 

“怎么了？”

title为他对这张照片的态度有点好奇。

 

“你说，我是好人么？”

“你什么时候对自我认知这么不明确了。”

 

title的嘴损惯了，plan没太大反应，而且还附和着点点头，目光随着远处足球场上的几个孩子移动。

 

“不过，你是不是好人又有什么关系？你就是你啊。”

 

plan愣了愣，而后低着头笑了一下。“这句话倒是很熟悉。”

 

 

“呜呜，你不要再跟我玩儿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plan不是好孩子，嬷嬷说，就是...因为...这个，他们...才不要我的。”

 

小小孩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，好不容易才抽抽噎噎地把话说完整。

 

“你是不是好孩子有什么关系，因为plan是plan，我才跟你玩儿的。我喜欢plan，又不喜欢好孩子。”

 

“真...真的吗？”

“嗯！当然是真的！”

“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？不会丢下plan自己不见吗？”

“绝对不会！我会一直呆在p plan身边的！”

 

握着拳头保证的小孩子，脸上洋溢的笑容曾经是照亮plan整个世界的光。

 

 

 

“骗子。”

 

plan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笑着骂了一句。

title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准备看一眼，却在看见照片上的两个身影时瞪大了眼睛，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小plan旁边的那个孩子。

 

“这，这不是...”

 

“说过一次谎的人，就不能再信了。不是么？”

 

plan转过头看着一脸震惊的title，目光平静。就如他刚刚说话的时候不需要回应一样，这会儿的问题自然也不需要别人来替他回答。

 

答案，早在一开始就填好了。